传承大国山河规画传统：新时代开展国土景观规划的基本任务(全文可下载)

武廷海/WU Tinghai

清华大学建筑学院教授

郑伊辰/ZHENG Yichen

清华大学建筑学院城市规划系在读博士研究生

摘要： 中国国土空间辽阔，历史悠久，长期追求并维系着大一统的局面。从国土空间规划角度看，以都城为核心的城市体系（城邑天下）是国土空间结构的统率，城市体系与行政体系高度吻合，与交通网络相辅相成，与大国山河相得益彰，为统一多民族国家的塑造提供了基本的空间骨架，共同在广域国土空间控制与社会治理中发挥枢纽作用。在当前建立国土空间规划体系并监督实施的过程中，亟需传承大国山河规画传统，突出城市体系枢纽地位，合理组织“人居-生态-农业”空间，缔造美丽国土与美好人居。

关键词： 风景园林；大国山河；规画；城市体系；人居；国土空间

Abstract: With a vast territory and long history, China has long pursued and maintained its unificatio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national spatial planning, the urban system, with capital region as its core, is the framework of national spatial structure. The urban system and transportation network fixed on the vast-scale territory, combined with the governance hierarchy nationwide, provide the basic spatial framework for the formation of a unified multi-ethnic country, and play a pivotal role in spatial control and social governance. At present, for establishing and further implementing spatial planning system, it is urgent to inherit the large-scale design tradition GUI-HUA (planning), highlight the hub status of the urban system, and rationally organize settlements, ecological land and agricultural space, in order to jointly create beautiful land and harmonious habitat.

Keywords: landscape architecture; nationwide landscape; GUI-HUA (planning) theory; urban system; habitat; national land space

在漫长历史中，中华文明要素与地理特质交相辉映，形成了“大国山河”国土空间景观体系及与之配套的广域空间规画传统。“大国山河”景观体系是中华民族筚路蓝缕、持续开展人居实践并认识中华大地的产物，是人与自然共生共荣、相互作用的结果，集中体现了中国文化的积淀与文明的演进。自觉延续“大国山河”景观体系，传承“大国山河”规画传统，进而塑造我国广域国土景观，对传承中华文明、建设美丽中国具有划时代意义。

从“大国山河”及其规画的角度看，我国地理环境具有如下鲜明特征。

1)土地辽阔，纵横广袤。 自北向南，跨越寒温带、中温带、暖温带、亚热带和热带。自东向西、由海至陆，气候条件从湿润、半湿润过渡到半干旱和干旱。我国湿润、半湿润地区水热搭配条件较好，总体适宜农耕；半干旱和部分干旱区域广袤无垠，是古代游牧民族的重要历史舞台。

2)地形复杂，地貌丰富。 我国的地貌总轮廓是西高东低、尺度巨大的三级阶梯状斜面。第二级阶梯内部的河套平原、汾渭平原、汉中盆地、成都平原等中尺度地理单元是早期文明发展的关键地区；第三级阶梯内部的东北平原、黄淮海平原、长江中下游平原、江南丘陵、浙闽丘陵、两广丘陵等区域之间经由要隘、通道等相互连接，是我国重要的农业区、人口聚居区和文明源地。

人居天地间，对地理空间的认知与改造经历了由浅至深的过程。相应地，“大国山河”景观体系与规画传统也经历了漫长的形成、发展、成熟与巩固时期，本文将之分别概括为满天星斗、体国经野、郡县天下和层级体系。

2.1 满天星斗

中国早期人居起源的时代，是从“聚落”到“城邑”的时代。复杂社会的形成是聚落形态、结构复杂化的原动力，聚落-城邑体系成为早期国家进行地域管理与政治统治的工具。从仰韶文化时期开始，人们就将天文地理的相关知识融合到对空间的控制与经营之中，以顺应自然、合乎“天道”，并将宇宙图式落实在聚落空间构图中，萌生了早期的“规画”技术方法。

2.2 体国经野

随着历史的演进，“城邑国家”逐渐复杂化，城市等级体系不断明确；如何增强高等级城市对低等级聚落的控制、维系政治和经济的空间网络，成为关键治理难题。面对这个挑战，商代通过设置城邑，“以点带面”地控制国土空间、“步步为营”地扩大控制区域。而其后的西周，为了激发徒属的积极性、实现对大体量空间的总体控制，统治者采用分封制思路，利用亲缘关系维持封建网络，实现政治的统合延续。

2.3 郡县天下

秦汉时期，郡县制发展巩固，城邑体系之规划呈现出服务于大一统帝国治理的特征(图1)，郡县制下的城市成为广袤帝国的统治据点，整合了行政、军事、经济、文教等功能；交通干道充当帝国施行政令、聚敛经济的“大动脉”；都城规划也形成了适应帝国政治思想文化新需求的新规制。

图1 秦帝国核心区山川与城市体系格局(作者改绘自《中国历史地图集》)

2.4 层级体系

自秦汉郡县体系成型以来，“大国山河”和统一意识便成为无法绕过的治理命题。隋唐宋元明清等朝代延续了郡县体系中“网络化、层级式”规画的精义，也为广域空间治理赋予了更多内涵。

在漫长的城市发展历程中，城市体系与山川网络深度互动、多元关联；“大国山河”是治国大计的空间体现，与“地势坤”之“势”直接关联，赋予其具体的形态，蕴有文化的内涵。无论是“从城市到自然”的认知外推，还是“从自然到城市”的经略布势，“大国山河”规画体系都在国家治理、文化聚合进程中扮演着重要角色，深刻塑造着广域景观体系与人文情感特质。

3.1 以城市为核心，确定区域空间秩序

城市是在自然山川基础上建立的人间秩序，周边的自然山水也是以城市为核心的人居环境的组成部分。古人以城邑聚落为核心认识周边的山川界域、地产风物，使得自然空间浮现出文化概念、文化概念锚固于自然空间。早期文明已经开始自觉地以城市聚落为核心确定区域空间秩序，“九州”叙事就是古代先民与自然环境互相塑造的关系之写照(图2)。秦汉以来，“规画”视角下的行政区划以不同等级的治所为圆心，以相应统治能力为半径，遵从“山川形便”“犬牙交错”原则，将国土画为不同等级的行政区(图3)。

△图2 《周礼·夏官司马》中描述的九州格局(作者绘)

△图3 “大国山河”理想规画图式(作者绘)

3.2 以山川体系为网络布置重要节点

古人以山川为网络“整理山河”、布列城市。随着对自然空间脉络的理解日益加深，逐渐形成“山川形势”理论——不同规模的聚落对应不同尺度的自然“形势”，并形成体系特征。山川的“聚会”越多、自然脉络越深湛、地理形势越广阔，所承载的聚落等级越高。相应地，人居基址也都以自然之“聚”的大小别其优劣，“方圆曲直”的山川之“形”与“远近高低”的山川之“势”，影响着人居的规模和形态。

3.3 实现空间治理与人居营造的整合

“大国山河”在国家治理中起到了支撑性作用，并成为中华文明的显著标识。在中国城市网络与政治体系中，城市既是区域控制的中心，也是交通控制的节点，被山川界域限定、由交通网络连结的城邑体系构成国家治理的空间骨架。在保障治理体系的同时，“大国山河”空间网络也是我国古代人居营造，特别是空间美学营造的基础。

“大国山河”规画起源于人与自然的互动共生，以地理基础为依托、以城市体系为纽带，实现对广域空间的统筹治理。目前，我国经济、政治、文化、社会、生态文明“五大建设”面临新机遇和新挑战，城市既是系统矛盾的集中地，也是解决方案的起源地。面向未来，亟需明确城市体系的核心统率作用，在国土空间规划和广域景观营造中传承“大国山河”规画传统——以城市体系为核心，推进现代治理；以山川网络为主线，传承中华文明；以空间共享为目标，营造美好人居环境。

注：本研究由北京市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首都地区大运河与南水北调沿线文旅融合发展研究”(编号21YTA003)资助。